案头的狼毫斜斜浸在砚台里,笔锋吸足了墨,在砚边轻顿两下,便有深浓的墨色在石质的砚池中晕开,像宣纸上未干的云影。张国庆抬手握住笔杆的瞬间,指尖触到竹制笔杆的温润,周遭的喧嚣仿佛都一重重沉入宣纸细密的纹理里,消弭了声息。

作为德贤书院的主理人,他的书法里藏着济南历城的文脉,那脉络清晰得如同掌心的纹路。是大明湖畔拂过荷叶的风,带着水汽的润,让他笔下的捺画总带着几分舒展的柔;是曲水亭街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石板路,带着沉淀的实,让他写的横画总透着稳当的厚;更是从秦汉篆隶里流淌至今的笔墨精神,藏在起笔的藏锋里,收笔的回锋中,像老济南的泉水,看着平静,底下却有千年的劲道。

他的字,写楷书时如院里的古柏,枝干苍劲却不张牙舞爪。横画起笔时略顿,像老柏的树瘤,藏着岁月的痕;竖画挺括,如树干直插土里,不见丝毫歪斜。旁人说这字“闷”,他却觉得,楷书就该像历城老院里的青砖,一块是一块,规规矩矩才立得住。写行草时又不同,笔锋游走似流云舒卷,连笔处如曲水绕石,看似随意,却暗合着节奏——那是他读楹联读久了,把平仄的韵律刻进了腕力里,提按转折间,自有看不见的起承转合。

身为中国楹联学会会员,他常对来书院的人说:“书法不是孤立的线条,是文字与情感的共生。”就像写“雨”字,他会想起小时候在历城老宅看雨打芭蕉,笔锋便不自觉带了几分绵密;写“晴”字,又记起千佛山顶的日光,收笔时便多了些明亮的劲。每逢节气,他总会在书院的粉墙上题上新作,不追求工整,只写当下的心境。秋日里题“菊开无主”,笔锋里带着对草木自在的叹;冬雪后写“雪落无声”,墨色淡得像要融进墙里,往来者驻足凝视,没人说“写得真好”,只默默站一会儿,仿佛从笔墨间捡回了一份久违的沉静,像喝了口书院里晾着的泉水,清清爽爽落进心里。

四十载春秋,他把日子过成了砚池里的墨,浓淡自适。晨起临帖,窗外的天光刚漫过屋檐,他便铺开前人的碑拓,一笔一画跟着走,不急于求成,像老农侍弄庄稼,只问耕耘。临的是古人的字,想的却是身边的事——写“孝”字,会想起母亲纳鞋底的针脚;写“友”字,又念起儿时玩伴在巷口递来的半块糖。暮时教童,看着孩子们握笔的小手抖抖索索,像刚学飞的雏鸟,他从不催,只说“慢慢来”,顺手帮他们把歪了的纸扶正,指尖的老茧蹭过宣纸,带着常年与笔墨相伴的温度。

案头的宣纸堆成了山,每张纸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墨痕,像他走过的路,平平实实。有人问他,守着这方书院,握着这支笔,到底图什么?他没直接回答,只笑指窗外:“你看那千佛山的石头,经了千年风雨才成景,笔墨亦然。”风从窗缝钻进来,掀动案头的纸角,墨香混着院里的桂花香漫开来。在这个凡事追求速成的时代,他就用这支笔,守着传统文化最本真的模样,让每一滴墨都慢慢晕染,带着时光的重量,落在纸上,也落在每个来过书院的人心里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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